韩国汽车“沙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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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大宇集团前会长金宇中于当地时间 12 月 9 日晚 11 点 50 分因病去世，享年 83 岁。
金宇中走了，带着他未竞的梦想和一身的争议走了。他走的寂静无声，竟没有在汽车界掀起一丝波澜。



如今的人们已经没有几个人再记得他了，以及他曾经缔造的那个汽车王国。
他曾亲手创造了一个神话，一个汽车帝国崛起的速成神话，在他的带领下，大宇汽车仅仅用了二十年余年的时间，就崛起为世界车坛的巨无霸，被誉为 " 世界经营神话 "，给视民族自尊为生命的大韩民族带来无上的荣耀与自豪。但同样也是这个人，在亚洲金融危机后卷入金融诈骗案，变成 " 不道德的经营者 "，甚至身陷囹圄。
爱国学大宇
对即将迈进 21 世纪第三个十年里的人们来说，三十年前那场令人心惊肉跳的亚洲金融风暴已经过去太久了。但对于曾经经历过它的韩国人来说，依旧如梦魇般存在，夜夜惊魂，痛不欲生。这场金融海啸中，在最危急时韩国离外储耗尽只剩 7 天之时，350 万韩国人捐出了 226 吨黄金。
如果坐上时光机回到 1998 年 1 月的韩国，你大概率会在银行门口看到排着长队的人群，他们中间有拿着戒指的中产主妇、有带着战争勋章的军人、怀揣比赛奖牌的运动员、也挂着金十字架的教会长老，以及成千上万的普通老百姓。顶着凛冽的寒风，他们不是来银行提现挤兑，而等着向国家捐出自己的金银首饰。
正是这种精神 " 感动 " 了外商资本，大家同心协力，共同胁迫韩国。最终，经过艰苦卓绝的谈判，为了获得 550 亿美元贷款，韩国政府与 IMF 签订了史上最为丧权辱国的条约，承诺开放金融市场在内的结构性改革、让美国证券和银行可以去韩国扩大业务等一系列霸王条款。这项援助计划不仅打破了 IMF 的援助记录，受援国所需调整幅度之大也是世所罕见。韩国企业界就沉痛地宣称：" 我们已完全失去经济自主权。" 韩国媒体更是将和 IMF 签署协议的一天与 1910 年 8 月 29 日的 " 国耻日 " 相比——那一天，整个朝鲜半岛都正式成为日本的殖民地。时至今日，韩国人依然生活在被强权支配的恐惧下。



上街游行反对 IMF 的韩国人
韩国从此一蹶不振，但韩国人在这场 " 捐金 " 运动中表现出的强烈爱国主义精神足以让世界震撼。而这场爱国捐献运动的主要发起者之一，正是汽车巨头——大宇。
这一年，距离金宇中开始执掌大宇集团已经整整过去了 30 年。金宇中何止仅是一个爱国的企业家，更是韩国人心中的民族英雄。金宇中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他从来都坐不住，对他来说，世界上最艰难的挑战就是没事可做。他认为，历史总是由乐意尝试者开创的。于是，这种吃苦耐劳的 " 大宇精神 " 备受韩国国民的推崇。实业改变国运。他是韩国第一代企业家最优秀的代表，粉碎了西方世界普遍认定韩国永无出头之日的断言。这一年，金宇中治下的大宇集团共有 396 家海外公司，海外雇用人员约 15.2 万人，资产达 650 亿美元。他用了仅仅二十余年的时间，对内将大宇锻造为仅次于现代集团的韩国第二大企业，对外将大宇汽车广泛输出到第三世界国家，狠狠狙击了德日美等传统汽车工业强国。在 90 年代的中国，如果买不起日本车，又看不上粗糙的东欧车，又想整出点个性，人们大多会考虑便宜实惠的韩国大宇。



相约九七 从天堂到地狱
雄心勃勃的金宇中几乎涉足了所有当时看起来的高端产业：汽车、造船、电视、钢琴、航空配件、光缆通讯等，无所不包。其中，金宇中最大的梦想还是将大宇打造成世界汽车业的霸主。在欧美发达市场，大宇的竞争力不足，金宇中就采取了他一贯策略——占领一个没有竞争对手的新兴市场，期望长期获利，就这样，大宇在波兰、乌克兰、伊朗、越南、印度等国家乐此不疲地建立着汽车工厂，甚至敲开一些当时与韩国没有邦交关系的国家的市场大门———包括苏丹、利比亚、安哥拉、匈牙利和中国。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称他为 " 伟大的冒险家 "；大宇在商业上发展和管理的独创的方式成为美国大学 MBA 必修的课程；美国《财富》杂志曾把他选入 " 最有魅力的 50 名企业家 "。



回顾金宇中传奇的一生，我们饶有兴趣的发现，他似乎是与数字 "3" 有着特别的缘分。20 世纪三十年代，金宇中出生在炮火纷飞的韩国大邱，饱经战火洗礼；1967 年，时年 30 岁的金宇中以 500 万韩元（约合人民币 3 万元）的资本成立了大宇实业株式会社，由此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1983 年，他正式创立了大宇汽车；直至今年，上周日的晚上 11 点 50 分，与病魔抗争一年多正式放弃延命治疗，在亲人的陪伴下与世长辞，年轮定格在了 83 岁。



韩国老片青青草，讲述了男主人翁在大宇汽车做销售员，从无名小卒到最终取得成就的故事。
当然，这些关于 "3" 的人生节点都不是后人为其做传时值得大书特书一笔的重点，真正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那个 "3"，是他创办大宇实业的第三十周年。
正是 1997 年，在这之前是天堂，在这之后入地狱。
那年，金宇中的汽车伟梦刚刚开始全面铺开，但远未产生利润之时，席卷整个亚洲的金融海啸就朝着韩国扑面而来，金宇中不服，更不屑一顾。当韩国其他企业都开始走向收缩战略时，他依然指挥着大宇进行大肆扩张。事实上，早在五年前，他就提出了 " 世界化经营 " 战略。那一年，大宇在海外的企业只有一百五十多家。而到了 1999 年年底，已经猛然增至六百多家，相当于每三天增加一个企业，世所罕见。然而，被金宇中大笔一挥收入囊中的这些企业其中包括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不良企业，除此以外，要收购这么多的企业，需要有大量的资金，于是大宇就大肆举债。到 1995 年，它的债务已高达 190 亿美元，之后更攀升至 500 亿美元，超过其净资产的 5 倍。
金宇中依然坚信：企业规模越大，就越能立于不败之地。殊不知，外强中干，超速发展的背后是摇摇欲坠的单薄根基。金宇中像赶鸭子上架一般，将大宇集团以及大韩民族汽车工业的半壁江山都绑在了自己快速扩张的战车上，他奋力地挥打着鞭子，大宇只能永不歇停地向前奔跑。这时，只需要一颗石子，便可将这驾没法停下的马车绊地粉身碎骨。



大宇的旗舰轿车——1994 年至 1999 年生产的大宇 Arcadia，220 马力的 3.2 升 V6 发动机
落日余晖最灿烂的时刻被定格在了 1999 年，那年，大宇汽车产量 93 万辆，仅次于现代。回光返照之后，遍地鸡毛随之而来，2000 年上半年开始，大宇汽车每月净亏损接近一千亿韩元；工厂平均开工率仅为 60%，资金流动日益困难，工人常常几个月都没法领到工资，连退休人员养老金也无法正常发放。终于，2000 年 11 月 8 日，韩国第二大汽车公司大宇汽车宣告破产。
在这期间，金宇中不是没有在挣扎过。他在后来的回忆中写道：" 大公司一旦动起来好像滚雪球般停不下来，如果处于亏损状态，最健康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 然而，他已然没有任何办法将这家快速驰骋的战车停下来，在勉强苦撑了两年、耗尽政府提供的救援贷款之后，逾期债务近 800 亿美元的大宇集团终于爆出了韩国迄今最大的商业破产案。



诈骗的钱可绕地球 40 圈
金宇中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退路。
2001 年 2 月，当韩国人仍然沉浸在春节节日的喜悦中时，突然在电视上听到了一件让他们没法接受的噩耗。韩国监察厅通过深入调查查明：在 1997 年 10 月至 1999 年 8 月，金宇中通过伪造盈利假账，集资贷款 200 多亿美元，然后又非法把这笔巨款转移到大宇在英国的公司 " 英国金融中心 " 他个人的秘密账户上，导演了一场全球头号会计诈骗案。韩国媒体统计，这笔钱相当于韩国 2001 年全年的财政预算，若换成 1 万元韩元面额的现金，可绕地球 40 圈。
1999 年 10 月，金宇中到中国烟台出席了 3 家汽车配件厂的开业典礼后，没有回韩国，而是去了日本东京，随后，他给全体员工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告别信，说大宇的问题让他 " 全身疼痛 "，他在 " 用一种不可接受的方式 " 处理这场危机。金宇中就这样从此神秘消失了，愤怒的韩国政府发出了全球通缉令，愤怒的韩国民众高举海报斥之为国贼，昔日英雄，一夜之间沦为罪犯。
2005 年，韩国监察机关查询到了他藏匿越南的线索，对金宇中的抓捕，韩国媒体当年的描写极为详尽：6 月 14 日凌晨 2 时 30 分，在越南河内飞往韩国的韩亚航空 734 次班机上，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憔悴的老人拒绝了乘务员送来的机餐，" 我想去汉城喝一碗骨头汤。" 他说。这位老人便是大宇集团前总裁金宇中——韩国曾经的半神半人级人物，他正要结束他 5 年零 8 个月的海外逃亡生活，回到韩国，回到风暴的中心。与 5 年前出走时的悄无声息不同，金宇中的归来惊动了整个韩国，几十名记者专程从韩国飞到河内去报道他回国的消息，金宇中登机时，记者们为抢占有利的拍摄位置，舱内甚至发生了骚乱。



金宇中归案
拘留所里，重病缠身的金宇中直言声称自己是一个重病缠身的老狐狸，同时，他也在深刻反思自己的失误：" 我最大的错误是过于野心勃勃，尤其是在汽车行业，我努力以太快的速度做太多的事情。"



2006 年，韩国首尔高等法院最终判处他有期徒刑 8 年零 6 个月。2007 年 12 月 31 日，韩国总统卢武铉执行了任期内最后一次特别赦免，金宇中名列其中。



金宇中已然被视为了草中枯骨，不再存在任何价值，没有人同情他，人们甚至认为这样宝贵的经验对重振韩国经历大有裨益，大宇汽车破产后汉城股市不降反升就是最好的证明。经济学家们也纷纷撰文指出大宇破产死不足惜。不过，对于其他的汽车公司而言，大宇汽车的残留价值仍然存在，它在全球仍然拥有年产两百万辆汽车的能力。于是，通用汽车开价 45 亿美元收购大宇汽车大部分资产，福特亦不甘示弱，表示将在竞标战中与通用一决高下，除此之外，当时的戴姆勒 -- 克莱斯勒和现代集团也跃跃欲试。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2002 年，通用汽车正式收购大宇，并以原通用大宇 Lacetti 为原型车打造出第一代凯越。2003 年，凯越正式以国产的身份进入中国，并在 6 年时间内突破 100 万辆销量大关，成为了中国消费者心中的 " 新三样 "。



通用大宇 Lacetti
在百度中搜索 " 金宇中 " 会发现，百度百科为他建立了专门词条，并因为他的去世将整个页面变成了肃穆的黑白色。但当你继续向下浏览时，便会开始诧异：在关于金宇中人物的代表作品的介绍中，赫然写着 "2008 年再次因为隐匿资产获刑 18 个月，缓刑两年。" 刑罚竟然成了作品，人们并不明白，这是百度的黑色幽默还是赤裸裸的讽刺。或许，人们和搜索引擎，都没法为这个充满争议的人物进行准确的定性。



时间再次回到 1989 年，彼时，正是他这一生最阳光得意的高光时刻，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金宇中出版了一本名为《广阔天地 大有作为》的自传，在书中，他写下了一句重要的人生格言—— " 荣誉的丧失意味着社会生命的死亡 "。历史仿佛就在那一刻记下了一个反谶的注脚，谁也没有想到，10 年后的 1999 年，他选择了一种毫无名誉的方式跑路海外，终结了自己的社会生命；30 年后的 2019 年，他亦在耻辱的回忆中停止了呼吸，终结了自己的生物生命。



金宇中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