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回家过年

莜面鱼鱼儿

◎张粉英
儿子一蹦很高：" 哦，回镇江过年喽！" 然后爬上我的自行车后座，一不怕苦二不怕冷的样子。
霜冻已经化开，麦子根部油汪汪的。解冻过的麦田像一片沼泽，只有几只喜鹊偶尔落下来漫步。我们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麦田中间的大路上。是乡间石子路，两边站着高大的水杉，光秃秃的，喜鹊窝卡在树杈里，粗糙的违章建筑，是无数枝枝条条开发出来的房产。喜鹊站在树上叫一声，就有一只窝立即温暖起来。那是一个家。
中午 12 点的太阳从正前方晒过来，却没有暖意。大寒季节，阳光也慵懒。我们浑身温暖，因为每人蹬着一辆自行车。我们过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看看车子后座的儿子，怕他睡着。他没有睡。他被我用一条红围巾裹得没鼻子没眼，两只小手缩进袖笼子里。他鼻子冰冷，嘴巴冰冷，手冰冷。我抱他下来，走动几步。问他，冷吗？他说，不冷。他心里不冷，一直非常兴奋，因为，要回家过年了。
家在长江那一边，爷爷奶奶的家。
20 多年前，我们在扬州一所乡村学校工作，每年寒假，都要赶回镇江过年。从那个乡村去镇江的方式，可以坐汽车，再从瓜洲汽渡到镇江。但在上世纪 90 年代，什么都飞涨，只有我们教师工资涨得很慢。我们居然想出最省钱的回家方式——骑自行车。
路线找最近的。从小镇出发，一直往南，到长江北岸一个轮渡口，大约 20 公里。我和先生一人一辆自行车。我自行车后座绑一张儿童座椅，四岁的儿子坐在里面；先生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台 29 吋大彩电，我们带回去看春节联欢晚会。
到了渡口，我们等轮渡。轮渡大约两小时一班，到得不巧，远远看见可爱的船刚刚离开岸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渐行渐远。我们记住了下午两点半的一个班次，算准了这个时间之前到达江边。那一天不需要起大早，十点以后才吃早饭，再整理一下行李，检查一下车子，一边问儿子：" 我们回镇江过年好不好？" 儿子一蹦很高：" 哦，回镇江过年喽！" 然后爬上我的自行车后座，一不怕苦二不怕冷的样子。
两个多小时，我们到达江边码头。卖船票的躲在一间小棚子里，窗口开一点点大，害怕我们抢劫似的。买了票，我们就站在窗口外等，把自行车靠在墙上。江风吹在脸上，刀刮似的。儿子下地溜达一阵，累了，就和我们一起站在墙根晒太阳。儿子的手已经暖过来了，小脸红扑扑的。岸边越来越多的人，都是自行车，不少人后座上对称绑着两只大铁笼子，笼子里装着鸡鸭鹅。是到镇江去贩卖家禽的小商贩。轮船的汽笛声差点被鸡鸭鹅们的叫声淹没了。
船靠岸，一帮人下船，我们上船。从跳板上去，推着自行车，直接进入船舱。船舱里很宽敞，车子往角落一安置，人坐在靠舷窗的一溜长条凳上。可以近看船边的流水，也可以远观两岸的景致。孩子更喜欢看江南的山，冬日斜阳下黑黑的，一座又一座。
山太单调，船舱内却有一个奇妙的世界。咯咯咯，嘎嘎嘎，呱呱呱，像农村集市。遍地的家禽粪便。鸡鸭鹅从笼子里被提溜出来。贩子们手边一大坨早就预备的食物，像黏土，像橡皮泥。揪下一团，搓成指头粗细的长条，拽一段，掰开鸡嘴巴，塞进去，一直塞到嗓子眼。鸡吃得脖子朝天，目瞪口呆。也有的拼命拒绝，但无济于事。
那食物坨以粗糠为主，还加了一种比较有黏合作用的物质，像水泥，据说不容易消化，纯粹为了增加家禽的体重。那时候，我们目睹了民间小商贩如何的勤劳致富，惊叹于他们的狡诈。这现场直播的最大好处，是让我们感觉时间飞快过去：只要看到他们喂完家禽，将铁笼子绑上车子后座，船差不多就到岸边了。
轮船靠在镇江五码头。早有家人在那里等我们了，孩子的爷爷、姑姑和叔叔。孩子被接了过去，车子被接了过去。我们空着手，在大街上行走。剩下的一公里，眨眼间就到了。
那时的镇江街头很热闹，那时的过年气氛很浓，那时的父母都健在。母亲早就为我们铺好床，被子里藏着一只汤婆婆。菜早烧好了，只等着我们一起回家，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