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假装上班的小事

凤梨遐想

@無定著：写个多年前 " 假装上班 " 的小事。
在某 500 强外企做最底层的营销岗，坐标上海，朝九晚五，当时我有一大一小两个老板，开放式办公室，小老板坐我旁边，大老板有自己的办公室，都是男的，已婚已育。日常中午大家会一起出去吃饭，气氛很和谐，主要的话题还是以家庭为主，我未婚未育插不上话，但是听同事聊天普遍表示福利还可以，工作也不是很辛苦。
那时刚入职不久，我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白，小老板给我派活干，除了翻译、搜集一些资料，就是做表（Excel 里面用公式分析一下市场数据啥的）。我一上午搞完了，就发回给他，他说 " 那个，你这三天就做这个，再好好检查一下。" 就又给我提了几个要求（我当然早就忘了是什么了）。我下午做好了，又发给他。他说，" 那个，你不用那么快发给我。三天以后再发给我。" 我不是很明白，做完了不就好了吗？
然后他看我太天真了，委婉地教了我一个道理，用大白话说，就是在公司干活要卡着死线发，一来可能别人会觉得你没有尽心做，二来你要是完成得太轻松了就会有更多的活派给你，要悠着点。那段时间大家都比较闲，那我还很积极地问他，" 还有没有别的需要我干的？" 他暂时也想不出来了，就说 " 你上网吧。。。" 我就在电脑上看书，但是盯着屏幕看太累了，第二天我就傻乎乎地带了一本书到公司来看了，我想我学习学习 自我提升没什么问题吧。
然后就被大老板叫到办公室去了，他也没有骂我，我估计他也觉得匪夷所思（莫不是招了一个傻子？）， 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 " 之前活已经做完了 小老板没活派给我干 " 的情况老实告诉他了。我记得他原话类似于，" 你带书来看，那其他搞采购销售的不都看到了，会怎么想我们组？还以为公司白养了一帮闲人。千万不可以再这样了。" 我说好，然后回到开放式办公室，把书收起来，觉得很沮丧。小老板还以为我被骂了，赶快来安慰我，" 没关系，没关系，你可以假装上班。我们有时候都是这样的。你随便网上看看什么东西，只要不是太明显都可以的。"
小老板的 " 假装上班 " 后来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成人世界各种秘而不宣的规则和隐情开始一个接一个向我涌来。我也切身体会到了，在各个机构里，除了那些 996/007 的辛劳加班者，还有不少人十分辛苦地假装上班。难就难在假装上，明明没活干，却要装着有活干真的是挺难的，还要时不时提防旁边经过的人，遮遮掩掩生怕自己泄漏假装上班不务正业的真相。
我一个朋友也遇到了类似的事，事业单位要她写的一个小程序，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她一天就写完了。我只需要假装上两天班，她却要假装一个月（她后来也去读博了）。刚刚和噹噹约会的时候，他每天下午四点就下班来等我下班，我从没见过对我如此深情之人。后来发觉他是真的没活可干，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想工作汇报该说点啥，下午四点就熬不住了，待在公司假装上班，还不如坐在公园草坪上等我下班。
其实这份工作后来还是挺有意思的，会跑去和电视台的人合作直播拍广告啥的，当时出了一个雾霾相关产品，我记得电视台的人在指导电视销售的时候，深谙营销之道，简明扼要地给出任务，" 你所有说的话都要围绕一个点——恐吓！"
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如何将消费者的各种恐惧（疾病、死亡、被轻视、被嫌弃等）和各种渴望（被重视、被理解、被仰慕、被爱等）转化为购买商品的真金白银？如何针对变化的需要改变产品的包装、宣传和营销策略？这恐怕是营销岗最重要的工作。搞营销的人看广告可能就会想，踩中了消费者哪个点，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包。一开始分析广告，就不太会中套，去买一些没啥必要的东西了。除此之外，我们组还要打假，这是当时最难的工作，有仿制品借着品牌包装在各个平台销售，背后的厂家零零散散，靠着假冒伪劣产品追踪溯源找到责任人，教会消费者分辨真假都挺难的。
两个老板人也不错，还会在吃饭时、或者去电视台路上给我分享点他们的人生经验，就是纯粹的分享（哪些公司的营销做得好、工作强度如何这些），没有要当爹的意思。小老板刚当爹，忙得手忙脚乱但很幸福，偶尔听到他给老婆打电话都是应声好好好。 我说我在考虑再去出国读个研，小老板会说，" 很好啊，我觉得这可能是对你最好的出路。" 大老板刚开始比较严肃，后来就会开始透露，自己常常把邮件发送设置在凌晨三点半，给他老板制造自己很努力工作的假象（都是套路）。
然后有一次全球某高层过来不知开会还是考察啥的，反正那段时间人人都很紧张生怕出错，然后大老板发现我和那个高层的英文名一样，每次我发送邮件，所有收件被抄送的人都心惊胆战。 大老板过来态度很好地拜托我能不能暂时换个英文名。我就很爽快地换了一个（洋名的重名率真是太高了），后来想想这其实是不合理的要求，但是我也不想吓唬自己的老板同事，也打算走了就没有多纠结。
当时大致的想法是，我觉得这算是很理想的工作了，碰到了好老板（和某国企合作碰到过老板毫不给员工面子破口大骂各种难听），工作也还算有趣，钱也还可以，外企福利不错而且有明确的上升通道。但上班这件事情就是让我提不起劲来，每天早上梳妆打扮人模狗样地挤地铁上班，哪怕一天啥都没干在开放式办公室干坐八小时，再精疲力竭地挤地铁下班，就觉得元气耗尽，回家就没有多少精力看想看的书了。清闲的时候有假装上班的痛苦，忙碌的时候有做社畜的虚妄感，总体上就是目标感的缺失，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做这些是为了啥。